浸在书里的时候,他就会觉得,世间最大最复杂最广袤的不是这个世界,而是拳头大的心脏。
从夏敬国家出来,是下午了,杜沧海去胶州路那家著名的卤肉店买了一块钱的猪头肉。
这家卤肉店的卤肉师傅据说来自高密,有祖传秘方,同样是猪头,他卤出来的,又香又糯,还不腻,尤其是趁热吃,弹糯可口中有种直抵灵魂深处的香,能让他的魂魄都陶醉了,如果让从不喝酒的杜沧海诠释一下酒醉的感觉,大约就像他刚刚吃了一块香糯热乎的猪头肉的感觉吧,整个身心都幸福地飘着。过段时间,杜沧海就会来买一块钱的猪头肉,站在街边,唏哩呼噜地趁热吃下去,那块下了肚的猪头肉,就像给跑乏了的汽车加满的油,又可以欢快地满街跑了。
被热乎乎的猪头肉幸福得飘飘欲仙的杜沧海又想起了丁胜男,不愿回家,反正回去也是挨父母的数落,就顺着马路往她家溜达。
丁胜男不在家。她妈说她上班去了。
杜沧海一愣,问上哪儿上班了?
丁胜男妈说物资站,口气很骄傲。见杜沧海似乎一肚子话不知从哪里说起的样子,就说:小杜啊,没事往后你就别找我们家胜男了。
杜沧海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潜台词,整个挪庄,只要认识他和丁胜男的,都知道他喜欢她。就点点头,说:阿姨我走了。丁胜男妈冲他背影说:小杜,你心思阿姨知道,可胜男和高第的事,你也知道,咱就别节外生枝了啊。
杜沧海什么也没说,走了。心里沉甸甸的,一个人去看了场电影。是印度的《流浪者》,电影里的龙生龙,凤生凤,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的论调不由得让他想到了自己和孙高第,在丁胜男眼里,世界就是一条不变的铁律,所以,她坚信住在火车站东的孙高第是高贵的,能给她想要的高贵生活,而他,生生世世都要在挪庄闻着大粪场的臭味生活,被她必然地厌弃。
看完电影,天已近黄昏,杜沧海从放映厅出来,看见米小粟正往售票室去,就愣了一下。米小粟也愣,下意识地叫了声沧海。杜沧海也叫了声小粟姐。
米小粟微笑着点点头,挺矜持,但难掩伤感,摆摆手就拉开了售票室的门。米小粟进了售票室,很长一段时间,都在背对着窗口整理背包。杜沧海知道她是在背对着自己流泪,用收拾包这个动作掩饰着。
回家,就给杜天河写了封信,说了自己看见米小粟的情况,然后躺在床上想丁胜男,想,自己去家里找她,她妈肯定不会告诉她,想得两眼直直的,觉得整个世界都是乏味的。
赵桂荣做好了晚饭,因为生气,没喊他来吃,只是放筷子摆碗的时候,手特重。杜沧海知道父母不想主动和他说话,又希望他能主动坐到饭桌边。
肚子里有一斤猪头肉顶着,杜沧海什么也不想吃,索性装做没听见,上床躺了,瞪着眼看上面的吊铺,杜建成以为他不过来吃饭是故意和他们置气,就一声一声恨恨地顿他的老烟嗓,杜沧海知道那是他无言的呵斥,闭上了眼,假装睡着了。
一个晚上,杜建成和赵桂荣就像两头虎视眈眈的狮子一样在他床头的位置转悠。他闭着眼,装睡。最后,赵桂荣捱不住了,哭,说:小沧海,你这是成心要气死我啊?
杜沧海还是没说话,因为知道说了也没用,有时候,父母和子女之间的争执和夫妻之间的争执没任何区别,不管吵成什么样,永远无解,只要吵,就没完没了,所以,既然无解,就不如沉默得好。
4
次日一早,又杜沧海去夏敬国家问情况。夏敬国说已经打听好了,到上海进货,明天一早就走,让他赶紧回家准备准备。杜沧海一听就急了,问他买火车票了没有。夏敬国说火车票难买,坐船去。
杜沧海忙回家,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,杜建成一直冷眼看着他,隔世仇敌似的。
赵桂荣一直围着他团团转,拿眼神质问他,他装看不见,赵桂荣实在忍不住了,问他这收拾什么呢?杜沧海说明天一早去上海进货。赵桂荣抬手就打,骂杜沧海是有爹娘养没爹娘教的东西,才会跟即墨路那帮从李村监狱出来那帮混账东西混一块去,早晚混成蛇鼠一窝。
杜沧海从墙上摘下杜建成的黑人造革手提包,把几件衣服卷巴卷巴塞进去,才说:爸,我借你包用用啊。
杜建成劈手夺过来,掏出他衣服,扔到床上,把包坐自己屁股下。杜沧海看着父亲的样子,突然觉得有点好笑,也真扑哧一声笑了。赵桂荣却哭了,说杜沧海你都快把我们气死了你还有脸笑!说着,就去打他。这要以前,杜沧海会就势做龇牙咧嘴状,向她讨饶,她心一软,手挨到他皮肉上,打也就变成了轻轻的抚摸。可这一次,杜沧海没有,是不想让赵桂荣心存他会妥协的幻想,就咬着牙,两眼瞪着赵桂荣,完全没认输的意思,好像赵桂荣打的是和他没什么关系的畜生,不是他。
他越这样,赵桂荣就越生气,顺手从铺上捞起扫床的笤帚,没头没脸地往他身上抽。那些痛,随着笤帚往皮肉上落,就像一个又一个的小爆竹在皮肤上爆了炸一样。
真
第八章:咆哮的波浪是海水的理想(5/6),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。